01
这位连麦的同学有一部漫长而曲折的职业生涯。
他的第一份工作做了10年，这10年埋头苦干，心无旁骛。工作也给了他他想要的回报，从管培生一直做到了上市公司总经理。
可是在当上了总经理以后，一种厌倦和不安产生了。他不想在一家公司呆一辈子，更担心自己在心理舒适区里久了，会失去动力。那时候互联网大厂如日中天，流传很多一夜暴富的传说，是一个更热闹的行业。于是，他一咬牙，跳到了一个互联网大厂。
折腾就此开始了。
从总经理到小主管，无论是职位、公司文化还是工作节奏，巨大的差异让他难以适应。虽然离职之前他也做了心理建设，可这种巨大的落差还是超出了他的想象。他以为是这家公司的缘故，又换了一家互联网公司，却发现还是如此。
他开始懊悔起来。对转变期的人，懊悔是危险的，它引诱你逃往过去，阻止你进入未来。在懊悔中，过去的工作变成了白月光，他总是不停想，总经理的工作这么好，这么受人尊重，为什么要折腾？
就是在这样的懊悔中，他不肯跟那个旧的自我告别，也不肯进入那个新的自我。
他开始心神不宁、出汗、失眠。去医院看，医生说他得了焦虑症，需要药物治疗。他又换了一个工作，到了第三家互联网公司。到这家公司的时候，他跟自己说：
“再也没有退路了。一定要坚持。不然你的履历会让人不敢要你。”
也许是药物的作用，也许是这个没有退路的决心，事情终于有了变化。他慢慢找到了新的工作节奏，又花了大概两年的时间，在人生的第四份工作中，终于又稳定了下来。
可是刚刚稳定不久，新的折腾又来了。这次他想去的是一家全球前三的咨询公司。这是他以前一直梦想的工作：作为一个专家，有一定的独立性，周围的同事都是高知人群，只要一说公司名字，人家就知道你是聪明人。于是他又跳槽了。
和以前一样，一去那份工作，他又开始后悔了。过去的工作又变成了不可逾越的参照点，衬托着现在的失落。出差或者压力大的时候，他经常会想起第一份工作，想起总经理那个荣耀的身份，就像怀念错过的初恋。
好在这次，他已经有了转变的经验。这样的懊悔只持续了半年，他就慢慢适应了。但工作几年以后，因为工作压力实在太大，身体也出了一些问题，他又回到了上一家公司。
折腾了这么一圈以后，他开始反思自己的职业生涯。
现在，他已经从初入职场的年轻人，变成了一个在职场略显尴尬的中年人。他倒是没有被裁的危险。可他总是想，我这么多年的折腾究竟为了什么？职场的追求，无非是钱和位置。现在的收入是比第一份工作时多了不少，可是也没多到让他满足的地步。至于位置，那更是比不上原来的第一份工作。
哪怕现在，他都不好意思见第一份工作时的同事和客户，怕他们觉得自己越混越不好了。而且在咨询公司几年之后，原来跟他平级的同事，现在反而升迁了。看到一些混得好的同龄人，他总是想，如果我当初不折腾，现在会不会好很多？
02
懊悔总是在美化过去，而模糊了出发的初衷。我想让他放下过去。于是我问：
“假如没有后面这些阅历，你还在原来的公司，你猜你现在会怎么想？”
他想了想说：“那我一定还是会不甘心，会想出来。”
我说：“所以你后来的懊悔，不代表你那时候就做了错误的选择。我当然不觉得你做错了选择，可就算你选错了，如果没有后来的经历和体验，你甚至都不会觉得自己选错了。 所以选错了这种看法本身，就来自你后来的经历，它本身就是你成长的一部分。”
他想了想说：“是的。只是这样的代价实在太大了。我不只是在后悔那个工作，我也一直在后悔，自己为什么总是爱折腾。就好像有一种力量推动着我不能停下。
往好了说，我总是想要成长和进步，可是，它就像一种强迫症。一稳定我就焦虑，一变动我就后悔。我从来没有好好享受过生活和工作。”
我问他这种对成长的强迫式冲动从哪里来。
他想了想说：“也许从学生时代来。”
“我在学生时代，一直是一个学霸。那时候我也焦虑，可是那时候的焦虑会有一个出口。我只要不断努力，不断提高我的学生成绩，超过我的同学，别人就会用敬佩的眼神看我。那时候我想得很简单，父母这么辛苦，我要努力学习报答他们。”
也许就是这样，“成长”变成了一种无可置疑的“应该”，一种停不下里的冲动。
当他又说起对第一份工作的怀念时，我说：
“也许你放不下第一份工作，不只是怀念总经理那个被众人拥戴的显赫的身份。也许你怀念的东西在更早之前。你怀念学生时代当学霸的那种感觉。你想在职场中重新当回那个学霸。这样你才会觉得安全。”
他的眼睛亮了一下：“也许是吧！”
我说：“当学霸是相信，努力就有回报。我在成绩上可以碾压所有人，并因此得到别人的敬仰。可是在工作中，并不是努力就行，所以我们有时候就会失望。这种失望也许告诉我们，不能再用别人的眼光来评价我们的工作和生活了。有时候，我们也该放下学霸的评价体系，换一个评价体系来看自己了。
你的这段经历很不容易。它一定给了你一些宝贵的经验。无论它告诉你的是要不断走出心理舒适区，还是换一个评价体系来看工作和生活，你都应该珍惜这些重要的经验，整理它，接受它的影响。”
他说：“我也是这样想，有时候我也告诉自己我也做得不错了。可是想躺平却躺不平，情绪不好的时候，我又想，我这是不是阿Q精神，明明自己不够好，却不想努力，还自己骗自己？”
我笑了：“也许你的问题不是阿Q精神，是不够阿Q。”
03
我们的连麦就这样结束了。我后来想，也许我的话对他并没有给他太大的帮助。他被困在新旧两个评价体系中间，很难做出一个选择。切换一个评价体系，是一件知易行难的事。哪怕他兜兜转转折腾这么一圈，也还没法做到。
他的经历，和很多职场人的经历很像。说成功吧，其实也是成功的。他在不停地走出心理舒适区，他去了自己想去的地方，薪资也涨了，履历也丰富了。说不成功吧，又好像确实差了这么点东西。至少他并不享受他的工作和生活。
差的一点是什么呢？是他本人所认为的“别人比我成功”吗？不是，差一点的是，他的目标里并没有“我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”。
或者说，他想成为的人，只是比别人强。就像他当学霸的时候，借助一个外在的分数标准，到一个大家一起比拼的赛道，他要在那个赛道里领先别人。
可是这样的目标，并不跟他本人的生命体验紧密联系在一起。没有这个结实的“我想成为谁”的核心，也许他还是回去兜兜转转不停寻找。
正是差的这一点，让他这么努力，却一直都没有得到回报。
可是有时候我又想，职场真的能帮助人找到自我吗？在职场里，以成为“想要成为的自己”为目标，真的现实吗？如果不现实的，那职场人的尽头在哪里呢？
其实我也不知道。
你知道吗？
